我的两会故事:酸甜苦辣话提案
山东省政协委员 王夕源
1993年我初当政协委员时,不知如何座谈发言写提案。第一次参会竟一言未发,扮演着“酸溜溜”的学习角色。也许是领导有意栽培,当年就把我从科研单位调入党派机关,成了一名“职业”委员。那时没有岗前培训,我只好拿提案当科研,当年也熬出了第一份提案。从1994年起的上个世纪末,我就先后提交了建立政府社会保障解决养老问题、幼儿园不应实行寒暑假、国有集体企业领导离任调任应审计、公交车不该成为“公仆”的禁区等十几件提案。没想到,这些当年被“笑话”的提案,如今都全部实现了。
初试提案的“酸味”
在担任山东省、青岛市政协委员的24年间,我共提交提案和社情民意700多件,得了个不知酸甜的“提案大户”绰号。如今,在提倡“参政参到点子上、议政议到关键处”的年代,以数量博彩的提案大户,常会遭遇“要质量不要数量”等当面被“酸”的尴尬。实际上,提案数量与质量的关系因人而异,仅凭数量多就怀疑质量差的观点是没有道理的。
别以为“监督别人”的提案很神气,其实提案最先尝到的往往是不被认同的“酸”味。2004年夏天,有位老邻居找我咨询要起诉打工妹。原来,他隔壁的“团结户”住了一群打工妹,每天深夜下班后的打闹让正常起居的老人们无法忍受。为此,他特意来询问能否“联名起诉”打工妹。显然,这个社会新问题不是个案“起诉”可以解决的,或许是为了安慰,我随口说出了“政府应替民工盖房”的想法。没想到这个点子刚出口,就遭到了老领导的当面嘲讽:“我们市民还没住上新房,你就敢想给农民盖房?”这一“酸”就是5年。
2009年老领导退休后,我才提交了《建设民工公寓》的提案。虽然建议还有些超前,但国土局认为“这份提案质量好”,当年就起草了《青岛市外来工居住规范标准》,用以推进“民工公寓”的建设。5年后,当十八届三中全会“把进城落户农民完全纳入城镇住房和社会保障体系”写进决议时,我的超前建议也先酸后甜变成了国家保障。
品尝议政的“甜头”
当政协委员自然也有许多“甜”的经历。我当政协委员的头五年,恰逢俞正声同志任青岛市委书记。那时,每年政协开幕式都有书记讲话的安排。虽然每次都印发讲稿,但俞书记却少有念稿子的习惯。对此,委员们都说他直面问题的脱稿讲话,比那些官话、套话耐听多了。可以说,正是俞书记的开放思想和鼓励委员畅所欲言的民主氛围,让我初次品尝了多提提案的议政“甜”头,每年提案都有几十件。
显然,更多的议政“甜头”还要来自于建议的采纳。但有时建议不成时,越级上书也能尝到议政的“甜头”。2003年两会,我就青岛大剧院的三个沿海选址方案提出不同意见,但大会却以“方案已公示,选址已确定”为由不予立案。会后,我毅然上书市领导,直言模仿悉尼歌剧院的选址方案,不符合海岸生态环保原则。对此,夏耕市长批示:“向王委员表示感谢,市政府将充分听取各方意见,综合考虑各种因素来确定选址方案。”据此,规划部门专门召开了我与规划局长及多位专家座谈的论证会,最终市政府还是否定了沿海选址方案。显然,这次“上书”起到了挽救沿海自然风貌的意外效果。
2011年,为有效解决城市停车难问题,我提出了关于借地铁工程同步建设地下停车场的建议。对此,青岛市委书记李群批示“很有借鉴参考价值”,更让我尝到了议政的甜头。
难忘建言的“苦涩”
要说议政的“苦涩”,多缘于不被认可或反对。2005年我在市两会提案建议工作交流会上,公开质疑56名人大代表联名“给法院代表联络人晋级”的建议,人大代表应履行监督质询职能,不能改行表扬或提拔官员。意见一出立刻遭到“你有什么资格质疑人大代表”的围攻。虽然我提醒“人大代表不该有高于人民”的错觉,会后也有不少人冲我暗竖大拇指,但当场被围攻的“苦涩”还是终生难忘的。
有时不知背景的议政建言,也会碰上被当面“打脸”的苦涩。十年前,我在有关义务教育均衡发展的座谈会上建议,政府有责任尽快解决日益严重的“择校”问题,不想当场就被市领导打断:国外也解决不了择校问题。让我很难堪。事后才知,原来领导的孩子也是“择校生”。
2014年我在市农委挂职下乡督查抗旱时发现,几十年来我国花费上万亿的农田水利工程,却未能解决抗旱问题,现代农业依然要“靠天吃饭”。为此,我写出了《国家应加强对农田水利工程审计监察》的报告,经全国政协《信息专报》送水利部后获陈雷部长的批示,省水利厅即派调查组来青核查。很快,农田水利“烂尾”工程就解决了“最后一公里”问题。虽然我反映的问题是我国农村的普遍现状,《人民日报》也给予了报道,但或许给兄弟单位带来了“负面”影响,有关领导多次约谈要我多报“正面”信息,那种出力不讨好的“苦涩”滋味至今难忘。
回味提案的“麻辣”
虽然体会提案的“麻辣”往往是后话,但其中的风险却早早已埋下。2001年我听群众反映,想打赢官司就得请与法院有“血缘”关系的律师。因看不惯司法不公,当年我就提交了《建立法官与律师近亲回避制》的提案,并以我市全国先进的某区法院院长之妻就是热门律师为例。会后,办案单位面复时却以“没有证据证明他们有不当执业行为”为由,拒绝采纳建议。但十年后,这对叱咤风云的法院院长和律师夫妻,被判“充当黑恶势力保护伞和受贿罪”等双双入狱了。如今回味那个提案的“辣”味,还真有些后怕。
2003年,青岛突然刮起了违章停车的“拖车风”,转眼消失的路边停车,给越来越多的车主带来了恐慌和寻车麻烦。为此,我提案建议对违章停车“拖改贴”,《青岛早报》在头版头条刊登了建议。受舆论的压力和随后国家出台了拖车停车不收费的规定,“拖车风”很快就刹住了。但多年后听记者爆料,那些投资几十万创收上千万的拖车公司,就因我的建议而提前“破产”了,有人还急于找我“算账”呢。幸运的是,我在不知不觉中竟躲过了一些“要命的辣”。
2013年省两会前,我对《政府工作报告》提出了两点“辣味十足”的修改意见:一是建议取消“在省委正确领导下”的“正确”两字,因为法定领导无需评价正确与否都要接受。二是建议修改省政府“带领全省人民”的表述,因为公仆没有带领主人的权力。没想到,这两条建议竟被郭树清省长的政府工作报告分两年所采纳,这在全国尚属首例。虽然改革政治术语的建议更具“辣味”,但体现政治意识的建言更有“品味”。
回忆我的两会故事,也让我有机会再次品味了提案的酸甜苦辣。显然,正是提案被采纳的“甜头”远多于被否定的“苦涩”,才是我20多年议政建言乐此不疲的原始动力。虽然我“职业委员”的特殊经历是不可复制的,但提案不惧酸甜苦辣的职业精神却是委员履职所必备的。
2016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