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崇年谈故宫:中华文明的历史见证
15岁从山东老家来到北京,北京市社会科学院研究员阎崇年就与故宫结下了不解之缘。
先是在与故宫一街之隔的北京六中上学,每日望见它的红墙黄瓦;后来步入明清史研究领域,到位于故宫西华门的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查阅明清档案,是必不可少的功课;再后来,作为北京市社科院北京史研究会常务理事、秘书长和中国紫禁城学会副会长,有更多机会到故宫参加学术会议、进行学术考察;及至2012年,在央视《百家讲坛》开讲《大故宫》,撰写三卷本同名图书,向大众介绍故宫文化……走进故宫、研究故宫、传播故宫,66年来,81岁的阎崇年与90岁的故宫博物院,交情从未中断。
在阎崇年看来,故宫不仅是一个规模宏大、气魄雄伟的古代宫殿建筑群,更是各民族文化的集萃、数千年中华文明无价的历史见证。
中正安和,百川归海
展开一幅故宫平面图,东华门与西华门、文华殿与武英殿、东六宫与西六宫等东西相望,前三殿与后三宫、太和殿与保和殿、乾清宫与坤宁宫等南北对称,即使没有置身其中,也会感受到它的平衡、和谐之美。
“故宫的建筑严格地遵循对称规则,沿一条南北走向的子午线即中轴线,依次排列,对称展开,无论是平面布局、立体效果还是建筑形式,都显示出庄严、雄伟、壮丽、中和的气度。这条中轴线向南北延伸,就是北京城市中轴线。”2011年,阎崇年重走中轴线,从永定门出发,一路向北,经正阳门,进午门,穿故宫,行程近8公里,抵达钟鼓楼,再次感受中轴线的主旋律——“中正安和”。
阎崇年认为,“中正安和”是中国传统文化之魂,体现着中华文化的精髓,展现着中华民族的精神。他说,“中”是北京城设计与建设的一个法宝:北京城居天下之中,皇城居京城之中,宫城又居皇城之中,而宫城又以中轴线为中。北京城又是按照《周礼·考工记》都城方正形理论建造的,居中与对称相呼应,宫殿、坛庙等也多是对称的。正阳门,突出“正”——中即是正,正即是中;皇城的六座门即天安、地安、东安、西安、长安左、长安右,都突出“安”,反映人们对于个人安康、家庭安福、自然安顺、社会安泰、世界安宁的期待;太和、中和、保和三殿与太和、协和、熙和三门,都突出“和”字,则是人们对于个人和悦、家庭和睦、自然和顺、社会和谐、世界和平的愿景。
在“中正安和”的理念下,唯有坤宁宫稍显例外。
“明永乐朝修建紫禁城时,南北向主要宫殿的正门,都坐落在中轴线上,但我们现在参观故宫,只有坤宁宫的正门不在这条线上。这是因为清朝迁都北京后,将满族的宗教传统、民族习俗,也带到北京紫禁城的坤宁宫。”阎崇年把有文字记载以来的3000多年中国古代史归纳为中原农耕文化、西北草原文化、东北森林文化、西南高原文化和沿海及岛屿海洋文化五种经济文化类型,中华文化以强大的包容性融汇了这五种文化形态,使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坤宁宫的改建,正是多种文化碰撞、融合的典型代表。
“在农耕文化中,坤宁宫作为皇后的正宫,历史久远,相沿不变。宫殿的设计与建造,都是围绕皇后正宫这个基本功能的。顺治十二年(1655年),清朝按照盛京(今沈阳)皇宫清宁宫的功能与格局,对坤宁宫加以改建,其中一处调整就是把正门改在偏东一间,并在宫内的东北角隔出一小间,用以安设烹煮祭肉的三口大锅。这样的改造就是为了使其既适用于宫廷萨满祭祀,又具有皇后正宫的双重功能。”阎崇年说,在古代森林与草原两大文化覆盖的广大地域,萨满文化普遍流行,如今的坤宁宫就是农耕、草原、森林三种文化融合的结果,“从代表中原农耕文化的青铜器、碑拓书画、宋元善本,到代表东北森林文化的满文档案、满族服饰,从代表西南高原文化的雨花阁、唐卡、《藏文龙藏经》,到代表西北草原文化、沿海及岛屿海洋文化的元青花、珊瑚、砗磲,中国古代史上不同时期、不同地域、不同民族、不同文化的精粹都集中在故宫,故宫及其典藏的文物也成为中华多民族、多元文化融合的集中体现”。
民爱民享,无与伦比
1925年10月10日,一块写着“故宫博物院”五个大字的青石匾额,悬挂到神武门上,标志着故宫博物院正式成立。两天内,就接待前来参观的民众5万人。90年后,故宫博物院年接待观众超过1500万人次。
“为纪念成立90周年,故宫博物院最近推出了石渠宝笈特展,《清明上河图》《五牛图》《伯远帖》等过去只有皇室才能把玩欣赏的历代艺术精品,都与普通观众见面。”阎崇年认为,故宫博物院的成立是一个划时代的转变,它象征着宫廷文物从君有到民有,从君爱到民爱,从君享到民享,昔日的皇家紫禁城,已成为民众可以畅游的博物院,曾经秘不示人的明清档案文献,也已成为当代学者进行学术研究的重要史料。
“故宫博物院成立90年来,几代中国人对故宫古建和文物的守护、利用与研究,都作出了很多贡献。比如,在弘德殿,发现了宋代哥窑葵瓣洗、龙泉窑青釉弦纹炉等珍品瓷器;在保和殿东庑,发现了10个金印匣,共73斤。这些新发现,无疑给人们带来了惊喜,也体现了故宫人对文物的爱。”阎崇年说,热爱故宫的不仅仅是故宫人,很多国人都有走进故宫、了解故宫的渴望,张伯驹、马衡、陈叔通、孙瀛洲等社会贤达,更是以爱文物、爱国家之心,从文物市场以重金购买文物捐献国家,成为故宫博物院的新藏品。
其实,热爱故宫的,也不仅仅是中国人。曾有一位法国艺术史学者告诉阎崇年,他觉得北京最壮美的地方是故宫的太和门广场——蓝天、白云、红墙、黄瓦、朱柱、绿水、青(砖)地,在这里汇聚,简直就是一幅美丽的油画。
“法国的卢浮宫面积不到故宫的1/4,俄罗斯圣彼得堡的冬宫面积仅相当于故宫的1/9,莫斯科的克里姆林宫扩建后面积也不及故宫的一半,英国的白金汉宫、日本的御所等面积也不大,古希腊、古罗马只留下了神庙、斗兽场等遗迹,而埃及的金字塔、印度的泰姬陵等古建筑,都不是宫殿。”阎崇年说,在当今世界,就其占地面积之广阔,建筑组群之雄伟,珍藏文物之丰富,连续时间之绵长,蕴含理念之深邃,文化影响之久远,故宫都无与伦比,而只有伟大的中华,伟大的历史,伟大的文化,伟大的智慧,才会有伟大的故宫。
(光明日报记者 杜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