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沙官兵的戍边青春|守着眼前的海,祖国就在肩头
一种青春与另一种青春之间,可能隔着上千公里、隔着一片海洋。
至少,记者跨越了那么远的距离,才见到那些年轻的面孔——
他们是海军西沙水警区中建岛守备营官兵,平均年龄25岁,90后占了一多半。他们生活在改革开放的黄金年代,拥有和同龄人一样绚烂的青春梦想。
但他们的青春世界,对于许多同龄人来说,足够遥远——
他们驻守在西沙群岛最南端的中建岛。那里面积不足1.2平方公里,常年高温、高湿、高盐、高日照。涨潮时,岛礁露出海面部分只有2个足球场大小;台风来了,整个岛礁几乎被海水淹没;退潮后,小岛又变成烈日炙烤下的“南海戈壁”……
这里的青春,究竟有着怎样的色彩?你问多少名守岛官兵,就可能有多少个答案。
19岁的新兵张凯笑着说:“你可不知道,这里的日出、日落有多美,你更不知道,这里的星空有多美。这漫天的繁星,如同远方的万家灯火。守在这里,我们心安。”
对于守岛官兵来说,这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青春,也是“仰望星空,脚踏实地”的青春。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远方,因为有这群年轻官兵的青春坚守,变得不再遥远。
西沙中建岛,距离祖国大陆最近的城市至少有360公里。
为了走近守岛官兵,记者在茫茫波涛中颠簸了几乎一整天。其中一段航渡,换乘的小船在风浪中剧烈摇晃,如同汪洋一叶……
与中建岛邂逅,是在一个明媚清晨。远处,海平面上露出一抹银灰色。渐渐地,银灰色变成一片暗绿色,暗绿丛中还有一抹红。定睛一看,那是一面迎风飘扬的五星红旗……霎时间,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在那云飞浪卷的南海上,有一串明珠闪耀着光芒,绿树银滩风光如画,辽阔的海域无尽的宝藏……”此刻,悠扬的旋律回荡耳畔
小岛不大,走上一圈,只需半个钟头。云卷云舒,潮涨潮落,这里的美丽,只能短时间欣赏,戍守在这里的滋味是寂寞。经年累月伴随官兵们的,是日复一日骄阳下的训练、雷达屏幕前的凝视和烈日炙烤下的巡逻执勤。他们守岛的日子里,没有都市青春的风花雪月。
岛上长夏无冬,太阳毒辣无情,强烈阳光经过雪白珊瑚沙的反射,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守岛官兵的模样,看上去比他们的实际年龄要大许多。强烈的紫外线和多变的天气,在他们的面容上留下印记,十八九岁的战士,竟有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庞。
上等兵、雷达操作员张伟已上岛两年。他憨憨地笑着说:“黝黑的脸庞其实很酷,至少意味着一种经受了历练的成熟。”
“‘西沙黑’是咱中建人心中的‘网红色’,我们‘以黑为荣’。”守岛16年的四级军士长郭丹阳,对守岛官兵脸上的颜色变化再熟悉不过——刚上岛,多数都是脸庞白皙;3个月过后,白里透红;一年下来,黑里透亮;两年后,脸黑得像涂了一层釉……
寂寞的人并不孤独,坚守的人才是脊梁。中建岛艰苦的环境,给了守岛官兵独特的肤色。他们在这里扎下根来,长成一棵棵参天大树。
三级军士长邱华是中建岛最老的老兵,守岛20年的他,4次立功、多次为单位争得荣誉,是战友心中的“守岛王”。
机枪班班长李旺龙在岛上服役12年,参加各级比武10余次,6次打破纪录,是名副其实的西沙“武状元”。
这些年,中建岛守备营先后有上百人受到上级表彰,160余人次获得三等功以上奖励。
在中国地图上,这个珊瑚石风化而成的小岛只是一个“小黑点”。
然而,这里所处的海域,是海上交通要道,更是连接祖国大陆与南沙群岛的重要枢纽。每年新战士上岛,作为带兵人,邱华总会反复叮嘱:我们守的不仅是一眼就能看遍的孤岛,还有万顷碧波,这里的每一粒沙、每一滴海水都属于祖国。
多年前,为捍卫海洋领土主权,年轻的水兵献出了生命。
今天,面对复杂的海上维权态势,中建岛守备营官兵在执行护渔护航、警戒巡逻、防御作战训练任务时,始终保持着当年那股冲劲儿。正如水警区一位领导所言:战风斗浪靠什么?一靠血性、二靠本事。
“没有七分英雄胆,休上中建白沙滩。”对中建岛官兵来说,提升打仗本领须臾不可懈怠。
“杀——”一声声震耳的呼喊,一招招凌厉的刺杀,一个目光坚定、肌肉结实的小伙儿,匕首练得虎虎生威——他是守备营某连连长宋理想,6年前从郑州大学毕业。来到南海岛礁戍边,就是他的人生理想。
从一名国防生向守岛战斗员转变的艰辛,宋理想体会最深。
起初,他登上美济礁,当了3年礁长。你能想象吗,在22岁的年纪,他驻守在一个没有超市、没有电影院,远离朋友家人的礁盘上,这样的日子是什么滋味?
一次战备值班,宋理想观察到一艘形迹可疑的外方船只,他立即上报。经验丰富的老班长、四级军士长任伟志,前来协助观察时问他:“这是什么?”他答:“是不明船只。”
任伟志语气坚定地对他说:“戍边无小事,可疑船只如何处置事关国家的荣誉和咱们守礁官兵的尊严!”
听到这,宋理想沉默不语。任伟志退伍离礁的那天,宋理想含泪在手机上敲下送别话语:“班长,谢谢你让我懂得,被祖国需要是多么幸福。那一天,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到我和祖国安危、和军人使命紧紧系在一起。”
去年,宋理想主动要求来到西沙中建岛。
新战士不解,他却笑而不语。还有一些亲友劝他早点脱军装……
傍晚,与记者并排坐在白沙滩上,聊起远在河南老家的父母与亲人、在空军某部服役的未婚妻,这位青年军官的言语中,充满奉献与收获的辩证法——脚下是祖国的领土,广袤江山装在心中;舍弃个人团圆,却收获万千家庭的幸福。
“不上中建岛,祖国离你很远;守着眼前的海,祖国就在肩头。”与守岛官兵交流,他们中许多人都会由衷地说上这么一句。
离繁华最远的地方,心却离祖国最近。当青春汇入时代的洪流,当梦想与祖国同在,任何一种取舍,都折射出中建岛守岛官兵的时代担当。
又是一个风吹浪打的清晨,一队官兵巡逻在朝霞中。官兵们走过的地方,“祖国万岁”“党徽永耀”几个大字在霞光照耀中熠熠生辉。
在四级军士长张孝伟眼中,沙滩上“祖国万岁”这几个字,是自己永恒的情感寄托和精神坐标。
一开始,“祖国万岁”是老“中建人”肩挑手抬,用岛礁上捡来的珊瑚石堆砌而成的。来了台风,小岛被吹得变了形,官兵们最牵挂的便是海滩上的几个大字。
2006年,17岁的张孝伟刚刚结束新训,乘坐交通艇前往中建岛。
在琛航岛等船的过程中,他结识了休假归队的时任守备队指导员王凤鸣。他俩看到琛航岛潟湖中,生长着一种红茎绿叶的海马草,便灵机一动:“咱们为何不把‘祖国万岁’种在中建岛上?”
说干就干。两人挖草装袋,搬上交通艇。
来到中建岛,王凤鸣、张孝伟和战友们先是把海马草种在一个小潟湖中。栽苗、浇水……整整半年时间,大家呵护这些小苗就像呵护自己的眼睛,生命力顽强的海马草不仅扎下了根,而且色彩鲜艳,生机勃勃。
那年,一场超强台风袭来,卷走了几十厘米厚的珊瑚沙,“祖国万岁”也被吹得模糊不清……看到这一幕,许多守岛官兵很伤心。
在时任守备队队长李万波建议下,守岛官兵一齐上阵,在海滩上精心“栽字”。担心日照太强,草种不活,细心的官兵特意为海马草搭起简易帐篷,每天精心浇灌淡水。
几个月后,“祖国万岁”被奇迹般地种活了,官兵们个个脸上笑开了花……守在艰苦的地方,快乐就是这么简单,何况这四个大字,时时就镌刻在官兵心中。
对于中建岛来说,绿色来之不易
守备营荣誉室里,一枚椰子被一茬茬守岛官兵珍藏——那是官兵们种活的椰子树结出的第一枚果实。1982年,岛上种活了第一棵椰子树;直到2002年,中建官兵才收获了第一枚椰子……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官兵们等了整整20年。
那天在营院一隅,郭丹阳指着一棵纤细的椰树,笑得无奈:“这是我刚上岛时种下的扎根树。16年了,它才一米六,要是个娃也该比它高了……但我期待着它长成参天大树的那天,结出的椰子一定特别甜。”
这几年,陆续有战友退伍离岛,除了日常战备值班、训练执勤,郭丹阳又多了一项任务:帮老战友照看扎根树。他说,“中建人”上岛第一件事就是种下自己的扎根树,种树不仅是守备营的传统,也见证了官兵艰苦创业的奋斗历史,岛上的每一棵树都有名字,树就是人,人也像树。
如果苦是现实,那么战胜苦则是一种境界。
为了改善环境,一茬茬官兵为“南海戈壁”带来了片片新绿。有一名老兵在8年时间里,从山东老家背来了乡土。老兵李华平从安徽老家带着鸡粪上汽车,因为气味实在难闻,他差点被售票员赶下车。还有一次台风过后,岛上所有绿植都被卷走,官兵们对着大海号啕大哭,但哭过以后,大家擦干眼泪继续种树……
如今走进岛上的“菜地”,一垄垄福建土、海南土、河南土……给曾经的荒岛带来了家乡的气息,也给了守岛官兵一种家的温暖、一份守家的深情。
这些年抗击了多少次台风、背来了多少吨土、经受了多少挫折,官兵们早已说不清。如今,岛上椰树、抗风桐和马尾松等树种已扎根成荫……在他们眼里,岛上的每一抹绿都是宝。要是把岛上的绿色守少了,如何描摹心中的“祖国万岁”四个大字?
“当你经历过中建岛的台风又见到了阳光,当你为珊瑚沙换上了绿色衣裳,还有什么困难不能战胜!”邱华写在日记中的这段话,隐藏了他太多太多泪水。守岛的日子里,他的家庭遭遇不幸,但他从未想过离开。
多年前,一位到中建岛蹲点调研的将军听到官兵的感人故事,留下这么一句感叹:“碧海孤岛悬,仗剑复扬鞭。试问名利客,几人能戍边?”
为了守岛,郭丹阳三次推迟婚期,他和妻子的婚礼筹备了四五年。军医蔡关泉放弃去军校读研的机会,心甘情愿守护战友健康。副教导员余以的妻子,常年驻守永兴岛,两口子一年才见几次面。
当你吹过中建岛的海风,当你感慨海之辽阔……你会发现,这里水兵的胸怀,比海还要宽广、还要博大。
“远方有霓虹闪闪,岛上有繁星点点。以军人视角来看,还是岛上的繁星更美一些。”郭丹阳的笑容映入眼帘,记者的视线却已模糊——谁说守岛官兵不懂浪漫?这就是他们发自内心的幸福快乐。
这里就是中建岛,远在天涯,却近如咫尺。
这里牧歌飘散,这里羌笛远去,这里绽放着另一种青春——“日出日落,我在这里;花开花谢,我在这里;春夏秋冬,寒来暑往,我还在这里……我在祖国的阵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