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歌唱响在新时代的春天里
吴歌于2006年被列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其典型代表为白茆山歌、芦墟山歌、河阳山歌。江南鱼米之乡有如沃土,一代代山歌手拔节生长,吴歌唱响在田野里、舞台上,并多次走进高校、中南海等大雅之堂,为民俗文化研究提供了最鲜活的样本。多方呵护下,有如天籁自鸣的吴歌,唱响在新时代的春天里。
来自土地深处的歌声
顾颉刚《吴歌小史》中说:“吴歌最早起于何时,我们不甚清楚,但也不会比《诗经》更迟。”
生在歌乡,从小听祖父辈唱山歌、讲故事,这是山歌手们普遍的成长环境。
陆瑞英从六岁起跟着祖母纺纱织布。纺车转了,祖母的山歌、故事开场了。大鲇鱼相助开通白茆塘、古往今来的英雄好汉……陆瑞英夜夜听祖母唱山歌,肚子里积累了大量山歌和民间故事。
等到陆瑞英13岁的时候,农忙季节,同村的叔叔伯伯带着她去外村打短工。下田了就开始唱山歌,最长的《盘螃蟹》,从一只螃蟹盘到七十二只螃蟹,要盘五六个小时。“唱唱山歌散散心”,唱歌减轻了沉重的体力劳动带来的劳累感,一天的田里生活也就很快过去了。
唱山歌最热闹的场景当属对歌,对歌活动通常在夏秋之际的农闲季节。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陈泳超的《白茆山歌的现代传承史》一书中提到,“到了对山歌的约定日子,一河两岸人头攒动,河里挤满了船……”“台上台下,岸上水面,你唱我和,尽情高歌。”
陆瑞英家后面,就是昔日热闹的对歌主场——白茆塘。她告诉记者,对歌主要是选定歌手和军师。军师也是山歌高手,他们未必唱得最好,但有立地编歌的高强本领。等到老歌对光了,军师就派用场了。他们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新编山歌提示歌手,突然掼出来为难对方。这时候文化再高也没有用,要有丰富的农村生活经验。对方的军师赶紧根据问题找答案,然后编成押韵的歌叫歌手再唱回去。
本传山歌为后人保存了长篇山歌。记者在张家港凤凰镇的河阳山歌馆看到一只做工精致的小木箱,分上下两层,每一层又有好几格。上层放笔墨纸张,下层放山歌本,还可以放干粮。这只小木箱在当地叫“小巾箱”。对山歌结束后,不论输赢,接下来就是传歌,相互抄歌。很多长篇山歌都是在这种时候得以传承的。
生活中不光是劳动,还有精神世界的展示部分。吴歌中最具艺术性的是爱情歌曲,历来被研究者关注。其中尤以芦墟山歌收藏的《五姑娘》最为著名,传唱久远。这是一首长篇叙事民歌,讲述了长工徐阿天和地主的妹妹五姑娘的凄美爱情故事。在当地,也有不少唱着山歌终成眷属的美满爱情故事。结婚后,他们一起生活、劳作、唱山歌,同时,又把自己钟爱的山歌传给儿孙。千年吴歌,靠着家族间世代传承,生生不息。
多渠道传承
吴歌不光积淀了几千年的优秀传统,同时也在契合时代需求,努力调整自己。白茆山歌学会会长邹养鹤告诉记者,只有跟着时代走,改变一成不变的思路,吴歌才能焕发生命力。
陈泳超认为,苏南城镇化率和农业机械化程度越来越高,原先大规模的、群众性的田间劳作越来越罕见,传统山歌失去了原生态的生存阵地。因此,舞台化将成为白茆山歌等吴歌必然的存在形式。
朝着现代合唱的方向,吴歌正在探索创编多声部的新山歌。如:常熟市文化馆的冯雁原创的《舂米歌》;河阳山歌所在的凤凰镇组织专业编剧,先后创作了《嫂娘》《永远的拐杖》《肖家巷里喜事多》等新编河阳山歌剧;吴江区黎里镇文化体育站非遗负责人杨敬伟把《五姑娘》改编成二声部、三声部和五声部,以便适合多种场合的演唱。这些新山歌呈现出立体的表现形式,受到了年轻人的喜爱。
吴歌最好的传承方式是进校园。十几年来,一大批山歌手走进中小学校园,口口相传这门古老的艺术,其中凤凰镇还编写了河阳山歌进校园的乡土教材。
山歌讲究的是原生态发声,强调本嗓演唱。吴歌进校园的授课者,除了本地的知名山歌手,更多的依赖音乐教师。师范专业毕业的音乐教师,多数采用美声唱法。所以,杨敬伟经常亲自出马,采用先唱新编山歌激发兴趣,再用传统山歌纠正发声、正本清源,老师在边上一起学习。
高校也是山歌传承和研究的主力。2017年,“乡野天籁——白茆山歌北京高校行”第一站走进北京大学,来自白茆山歌艺术团的16位民歌手,演唱了多首原生态白茆山歌,并与师生交流互动。该活动由陈泳超主持。他到白茆进行田野调查几十次,极大地推进了吴歌在民俗文化领域的研究。
吴歌正在实现多渠道传承。进入新时代,白茆山歌的现代传承人格局发生了变化。常熟理工学院音乐系毕业的田中、徐洋,如今已成为白茆山歌艺术团的活跃分子。政府层面的有力推动,以及吴歌自身非常深厚的群众基础,使得老中青三代歌手布局较为均衡。而由于学校教育没有断层,未来也许会涌现出更多年轻的山歌手。
把这动人的歌声一代代传唱下去
常熟理工学院师范学院音乐系副教授王小龙认为,吴歌的传承需两条腿走路,一方面要把优秀的传统保存好、整理好、研究好,才能知道传统的特色在哪里,要继承发扬什么。另一方面,对待创新要持开放的心态。
如何让传统的歌声和当代音乐元素结合起来,从而使传统文化的受众更加广泛?2012年,王小龙做过一个课题——“白茆山歌市场化推进研究”。他的思路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专门给民俗音乐推出了一个概念,叫世界音乐,把当今新潮的配戏加上原生态的歌唱,做成一种现代和原始混生音乐。王小龙尝试做过几段,虽然没有太大的影响,但感觉是一种很有益的尝试。
同时他还认为,要尽快让民间原生态文化机制化、机构化。在上海有很多新店开业或者店庆,都会举行声势浩大的锣鼓表演,因此,山西绛州大鼓在上海生存得非常好,甚至成了国际化的品牌。如果白茆山歌能够找到合适的切入口,成为准专业的表演团体,能够得到经常性的演出机会,生存和传承问题就能得到部分解决。
依托当地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借助文旅融合,或成为吴歌生存发展的一条出路。在凤凰,河阳山歌馆、永庆寺、凤凰湖为一体的凤凰山景区是国家4A级景区。河阳山歌馆成为游客必到的一个景点,截至2020年年底,该馆参观人数突破50万人次。
每当有游客到来,吴歌省级传承人尹丽芬随即登上小舞台,着古镇水乡服饰,为游客演唱具有代表性的河阳山歌。几位山歌传承人实行轮流值班制,馆里每天都有山歌实景演唱。“这些年,天南海北的人都来听河阳山歌,有的觉得很稀奇,有的十分喜欢,还要了曲谱回去练习。”尹丽芬说。
不光是凤凰,古里镇也将依托古里历史古街区和红豆山庄,探索植入白茆山歌。邹养鹤提出,下一步考虑留出数十亩农田,保留传统的原生态农耕方法,山歌手一边劳作一边唱白茆山歌,更能生动地还原原生态山歌的氛围。“期待各方尤其是青年一代珍惜这项文化遗产,在江南大地上把这动人的歌声一代代传唱下去。”邹养鹤说。
《光明日报》( 2021年02月16日 0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