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代人的“冰山情” ——歌剧《冰山上的来客》创作纪实
■52年前,一部名为《冰山上的来客》的黑白影片将中国观众带入了具有浓郁塔吉克风情的帕米尔高原,《怀念战友》、《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等充满新疆民族风情的电影插曲也随之传唱于大街小巷,至今久唱不衰。
半个世纪后,一部同名同主题的歌剧于近日被搬上国家大剧院的舞台,同样引起了新时代观众的共鸣与震撼。电影《冰山上的来客》与歌剧《冰山上的来客》的曲作者分别是六届全国政协委员雷振邦和他的才华出众的女儿———十二届全国政协常委、著名作曲家雷蕾,歌剧版编剧为雷蕾的爱人、著名古典文学学者、词作家易茗。
两代人、两代政协委员对同一个题材进行不同艺术形式的音乐演绎,虽时间跨度50余载,其间的民族情感却始终如一地感染着无数中国人……
“没有这样宽广纯净的胸怀和心灵,哪有如此感人的音乐”
电影《冰山上的来客》是1961年开始投入创作的。当年,长春电影制片厂作曲家雷振邦随剧组奔赴新疆基层采风,由于交通还不像现在这样便利,他们乘飞机、火车、汽车、邮车、毛驴,从长春到北京、从北京到乌鲁木齐,几经辗转,半个多月才到达新疆南疆的塔吉克自治县,在这里深入基层,一待几个月。在一篇文章中,雷振邦曾这样写道:“我坐在柔软的炕毯上,抬头是水晶般的冰山,远看是辽阔的草原,传来牧羊人的歌声,嚼着喷香的馕,喝着浓浓的奶茶,听着热瓦普,看着刚劲英武、美妙多姿的塔吉克舞蹈,分享着牧民的喜悦,这些来自生活的曲调,就是我写《冰山》的种子。”正是这样一种对拍摄民族风情的电影的梦想与磨砺,使得《冰山上的来客》格外打动人心,成为沟通民族情感的最好纽带。这是偶然,也是必然。
2006年,雷蕾应邀为一部同名电视剧作曲——今天看来,这是她为歌剧《冰山上的来客》作曲的一个前奏,她也追随着父亲的脚步,三次登上帕米尔高原,来到塔什库尔干。
雷蕾告诉记者,这次采风途中,她遇到了一位70多岁的老人,在知道她此行的意图后,老人非常激动,原来他当年就曾陪同雷蕾的父亲雷振邦采风。多么巧合多么奇妙!雷蕾说,在这个神奇的帕米尔高原上,有些人,有些事,总会有种冥冥之中的巧合。雷蕾还遇到过一位民间歌手,也是在攀谈中得知,这位民间歌手的父亲当年曾经为她的父亲介绍过民族曲调,于是顺其自然而又理所当然,这位民间歌手也为雷蕾演唱了一曲。“采风中,你总能感受到老一辈艺术家们曾留下的痕迹,亲切而又亲近,仿佛有种回家的感觉。”雷蕾感慨而又欣慰地说。
与几十年前父亲等老艺术家采风时一样,雷蕾也住进了当地一户老乡家。欢聚时乡亲们载歌载舞,“塔吉克是雄鹰一样的民族,他们情操高尚,热情勇敢,友爱互助,路不拾遗,每户的家门随时为陌生的客人敞开。”回顾起当时情景,雷蕾动情地说,“如此淳朴的民风震撼了我,一种敬意油然而生,人们都说《冰山上的来客》音乐深情优美,没有这样宽广纯净的胸怀和心灵,哪有如此感人的音乐!”
雷蕾居住的老乡家有四口人,家中的小姑娘叫拉丽姆。虽然相处不到一个月,但建立了深厚的情谊。雷蕾说,“鹰笛是塔吉克人的传家宝,知道我做音乐,女主人要把它送我,我说我不能要,在你们的手中能传出美妙的音乐,在我手中它只是珍惜的藏品。”但是,在雷蕾离开新疆回到北京半年后,拉丽姆的妈妈还是托人将“传家宝”带给了她。“捧着拉丽姆妈妈送我的鹰笛,情感化成了流淌的音乐,像洁白的,野马似的雪水河不断流着,流着,奔腾着,流到了今天,汇成了这部雄伟的合唱。”没有哪一种感情比这种感情更纯粹、更紧密。
《冰山上的来客》中,当演到战友冻死在哨所时手中仍紧握步枪的时候,广阔的帕米尔高原上响起了具有塔吉克风情的乐曲《怀念战友》,“啊,亲爱的战友,你再不能听我弹琴听我歌唱”,旋律悲壮哀婉,把战友情和民族情发挥得淋漓尽致;剧中阿米尔与古兰丹姆两个有情人重逢时响起的《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的旋律,使人感受到无限欣慰,充满了对爱与美的憧憬……雷振邦采风的音乐完完全全在电影中体现出来,雷蕾采风后的成果也渗透在如今的同名歌剧中。雷蕾告诉记者,雷振邦在新疆时采集了很多民歌,“其中《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是把一首塔吉克舞曲速度放慢,并根据歌词需要加工而成的。他还采集了塔吉克的器乐曲,包括电影中叼羊赛马、婚礼等片段的音乐都是采集而来的。我也把采集来的一些器乐曲融进了歌剧。”担任本剧编剧的易茗补充说,如果没有两代人的深入基层,就不会深入实在地了解新疆少数民族的风俗民情,也就不会有电影和歌剧中充满真情实感的新疆少数民族音乐基调。
“有一些东西是永恒的,我不想失去这种美好的人性”
歌剧《冰山上的来客》是雷蕾近年继歌剧《西施》、《赵氏孤儿》之后创作的第三部歌剧。在常人看来,有先人的同名电影音乐为基础,有曾为同名电视剧作曲的经验,雷蕾此番创作应该是得心应手的。雷蕾本人也说,即使她自己当初都这样觉得,“初想觉得不难,故事情节、主题音乐都是成熟的,只要顺下来,就可以完成。”但真正提起笔时,她发现还有许多需要思考的问题,一旦做起来甚至比前两部歌剧的创作加起来难度都大。为什么呢?易茗从受众的角度解释说,因为来看这部歌剧的观众,一部分是以怀旧的心绪去剧院的,他们想从中重温老电影中的故事和人物,期待再次听到老电影中那几首熟悉的曲调。也有一部分观众,他们不仅是去怀旧,还是去欣赏歌剧的,他们希望听到拥有歌剧特点的咏叹调、宣叙调,期待听到合唱、重唱。电影版《冰山上的来客》歌曲固然优秀,但它们是按电影的艺术特点来创作的,因此雷蕾为歌剧作曲时要充分考虑打破电影音乐的束缚,并将之与歌剧音乐完美融合,这是一个难点。歌剧与歌曲的创作形式不同,歌剧不是简单的一首流行歌曲,它是声乐艺术的集大成,需要调动多种表现手段,还要与剧情结合,呈现出强烈的戏剧冲突。将同名电影中6首共20分钟时长的插曲音乐演绎成150分钟的歌剧音乐,这个挑战也是前所未有的。
雷蕾与易茗是从2012年7月份着手创作这部歌剧的。谈起对同名电影的最初感受,易茗说,《冰山上的来客》给他印象最深刻也是最感动、最欣慰的是阿米尔与古兰丹姆在一首《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中重逢的情节,“爱情还可以通过如此美妙的方式来描述”,这一情节在歌剧剧本中也以较重的分量呈现出来。因为时段局限,需要删掉很多原电影中的情节,但这一剧情作为对同名电影的认同与传承,歌剧坚持保留了下来。“我认为,有一些东西是永恒的,比如有情人终相逢的温馨与感动,我不想‘失去’这种美好的人性。”易茗说,真古兰丹姆的出现,不仅让两个有情人重逢,还揭穿了假古兰丹姆,并带来了“真神已降临人间”的情报,敌我双方的明暗态势发生彻底转折,从戏剧角度而言,不管是爱情悬念还是斗争悬念,都在爱人重逢的一刹那尘埃落定。”
2013年剧本确定后,雷蕾开始音乐的写作。在一年半的时间里,她每天下午1点准时坐到电脑前,一直工作到凌晨。中间有三个月,为了避免外界干扰,她干脆关掉所有的通讯设备。通过一年半“闭关”,最后交给国家大剧院的是两本厚厚的曲谱成稿,其间有几次修改几次完善,又有几次当别人已酣然入梦时她还在冥思苦想,也只有她自己知晓。
2014年年底,歌剧《冰山上的来客》在国家大剧院正式推出,几场演出座无虚席,甚至在观众们的应求下加演了一场,可谓是对雷蕾易茗辛勤工作的最好回报,但他们并没有止步于此,在1月7日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他们告诉记者,刚刚已把歌剧的词曲重新改善了一遍。
“音乐是新疆少数民族的,也是整个中华民族的”
雷蕾与易茗夫妇多次强调,他们之所以创作歌剧版《冰山上的来客》,主要是因为怀揣着一种“绿叶”心态,一种致敬经典的情怀。雷蕾认为“无论从思想还是民族情感上,剧情的曲折,人物的设置,都是老一辈艺术家已经完成的,颂歌是那一代人已经唱出来的,我们是在继承。”
事实上,《冰山上的来客》,从电影到歌剧,可以说是新疆少数民族和两代艺术家的共同奉献。电影、歌剧除采用塔吉克民族音乐外,还兼用了新疆其他民族的音乐,对此雷蕾如数家珍娓娓道来:《怀念战友》融合了维吾尔族的音乐,《冰山上的雪莲》弥漫着哈萨克族的味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则采用的是塔吉克族的音乐。这些耳熟能详的曲调都来自新疆,是通过深刻了解少数民族曲风的艺术家运用娴熟的现代作曲技法将其中精华变成优美歌曲的成果。
雷振邦与雷蕾在音乐领域均取得了辉煌的成就,但大多数人可能还不知道,他们本身也是少数民族———满族。作为少数民族的作曲家搜集谱写了另一个少数民族的优美乐曲,影响的却是整个中华民族。“音乐是新疆少数民族的,也是整个中华民族的,因为它是我们中国的歌剧,讲述的是中国故事。音乐既是形式也包含内容,这个形式和内容便是民族的融合与文化的认同,中国各个民族的情感是相通的。”易茗说。
歌剧《冰山上的来客》的剧本也集中体现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性格。采访即将结束的时候,雷蕾、易茗为记者讲述了几个创作中的小故事:比如剧中杨排长出场的第一句话是“都是亲兄弟,一家人怎么好客气。”体现了作为军事领导,杨排长首先意识到的是他在民族地区工作,要有一个“大家庭”的概念。在解放军塔吉克族侦查员卡拉牺牲的时候,剧中为杨排长添加了一个咏叹调《卡拉,你在哪里》,这使得民族团结与友爱的情怀与意识更加彰显出来。剧中,纳乌茹兹赴冰山哨卡为解放军战士送食品衣物时遭遇雪崩不幸遇难,杨排长对失去了儿子的尼牙兹老汉说了这样一句话:“你为我们的战士牺牲了唯一的亲人,从此后你就是我们边防排的父亲。”体现了人民对于少数民族战士的牺牲,解放军的指挥员是发自内心的心痛与惋惜;对于失去亲人的少数民族人民,他们是发自内心的热爱与守护……
对于剧中的情节与构思,雷蕾、易茗如数家珍,“这些巧妙用心,不正是艺术家们一种对于民族大团结的热爱与拥护吗?”雷蕾微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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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振邦,满族,电影《冰山上的来客》曲作者。他1916年生于北京,满族,曾为第六届全国政协委员,历任北京电影制片厂、长春电影制片厂作曲。他谱写的电影歌曲100余首,多是具有强烈的民族地方色彩和散发生活芬芳的音乐作品。
雷蕾,满族,全国政协常委。现为中国东方演艺集团艺术指导,曾在国家大剧院原创歌剧《西施》、《赵氏孤儿》中担任作曲,为十余部影视剧配乐,创作出《重整河山待后生》、《少年壮志不言愁》、《渴望》、《好人一生平安》等广为人知的歌曲。
易茗,著名古典文学学者,现为中国音协《词刊》编委,中国音乐文学学会常务理事。曾为《渴望》、《上海一家人》、《大宅门》等数百部影视剧创作歌词。已创作完成的歌剧剧本有《冰山上的来客》、《武则天》,以及音乐剧本《红安回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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