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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望昆仑:一张微信朋友圈照片引发的思考

2016-04-14 22:26:00 来源:解放军报 大字体 小字体 扫码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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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人的昆仑

  ■邓跃东

  行军西北数年,越过关河无数,却未上过一次昆仑山。这不能不说是我的一桩憾事,因为这是一座凝聚了魂魄的雄山。卸甲之后,这种意念日趋深重,怕再难有机会接近这座山了。可是今天,我却离奇地靠近了一回昆仑山。

  我是在战友微信圈里,偶然看到一个女人在昆仑山的两张照片。我惊讶万分,她竟在冰天雪地里长年生活!

  昆仑山还有这种奇观?我在万里之外的空调房里看着这两张照片,心事全被牵进去了——一个系着红头巾的女人站在公路边上,因为红头巾尤为醒目;因为爱笑,更显开心。她身后是一座破旧的平房,房前有一片石头零落的河滩,彼岸是陡峭的山坡,积雪覆盖其上,山脉绵延不尽。这个战友在图片后面写下一段文字:她不知从何而来,来此何为,到来多时,一个人独守昆仑,靠来往军车留食度日,士兵们称她是“昆仑女神”。

  图文简洁,遐想无限,超出我对昆仑山生命存活的闻知经验!

  昆仑山脉横亘千里,边境线漫长又复杂,很多驻兵点在海拔5000米以上,长年冰雪,氧气稀薄,天路险峻,被称作生命禁区。我有不少的战友毕业写下血书奔向昆仑山,有的驻守在云端哨卡,有的巡逻在悬崖绝壁,有的穿行在运输线上,他们的意志不会不坚毅,保障条件不可不充分,但是恶劣的环境还是夺去了一个个年轻的生命。我想起他们,脑海里是一片神山雪域,记忆永难湮灭,好似他们的名字刻在了昆仑山的岩石上。但是,我对昆仑山仍是认识不透,为何具有如此神奇的力量,让我们一代代与它砥砺不息。

  现在,这个孤独女人的神奇,让我百思不解。我试着联系发微信图片的战友,辗转多处才联系上,他是南疆军区的新闻干事毛德海,一个并不年轻的中校,老家河南,在昆仑山上已穿行了23个春秋了。我说明缘由,想电话谈谈,他说刚刚赶到昆仑山前哨,海拔5400米,氧气不足,说话困难。

  我俩只能在微信上聊谈,毛德海说每年都要上昆仑山三、五次,每次经过这里都会停车,照片是昨天拍的,位于和田市皮山县三十里营房一带。跟往常一样,一按喇叭,这个女人就从小屋里跑出来,笑着接过他们送来的面包、饼干和火腿肠等食物,他趁机给她拍了几张照片,明显体衰了,牙齿发黄,门牙脱落。这里气温-30℃,因为阳光好,大家多聊了一会,得知她叫赵丽,山西人,有说是东北人,今年56岁,住的是筑路队留下的房子,前后百里无人烟,没有取暖设备,平时靠过往军车送些食物,有时会饿很多天,但每次都活了下来。她很开心,问今天是农历哪一天,车上有没有香烟,要去一盒烟后,还让下次帮助带20支蜡烛……

  我问毛德海,这个女人为什么在这里独处。他说问不出来,但也未见她思维有什么不正常,那天因为要赶路,车队匆匆离开了。

  我迷惑不解,又向兰州军区原人民军队报社的一个编辑朋友求助,他叫我找新疆军区联勤部新闻干事韩素婷,她刚从昆仑山下来,见过这个女人,也许更加清楚一些。

  我在微信群里呼唤韩素婷,她2003年大学毕业入伍,中校军官,前不久闯昆仑,要写100篇札记,最后写了99篇,留下一篇,昆仑山是写不尽的。韩素婷问我,为什么要向她打听。我说你们都是女性,跟男人的理解可能不一样。

  韩素婷说,这次上山,同行的还有通信团的张班长,在这里当兵10多年了,当新兵的时候就见过这个女人。大家觉得她跟昆仑山的军人有情缘,一茬茬的官兵转退,都要把关照她作个任务进行交接。她们这次上山后,也打听这个女人的来历,有人说她男朋友在昆仑山当兵牺牲了,她一路寻来,宁愿守护在心上人长眠的山里;也有人说不是这样……

  我问韩素婷,你怎么看待。韩素婷说,她们曾说要带这个女人下山,但她不愿走,要留下来,相信她有个特别的情结,一个女人为了一份感情,是能等待的。

  结果的不确定性,让我豁然开朗起来,觉得没必要再去追问了,这个女人独自来到昆仑山上,自有她的想法,她可能就不想让人知道。不管何种念想,都不重要了,关键是她超越了生命的极限,克服常人不可承受的条件,生存时间超出了昆仑山老兵的记忆,留给人们的是一脸灿烂的笑容!

  这是人类的奇迹,人还可以这样活,逾越经验,突破极限,一个人拥抱昆仑。

  我想,她何能这样?我相信她有一种特别的信念,又觉得她就是一座昆仑山,人变成了沉默的大山,就不知畏惧了。

  震撼心灵,令人起敬,一个极其简单,又极其伟大的生命!

  于此,一个人独守昆仑,就不是一个人的事了。那么多的军车在这里停下,将军校尉、男兵女兵,向这样一个女人虔诚注目,这是为什么呢?黑格尔说过一句话,只有精神才能认识精神。我想,一个顽强的生命,会源源不断地辐射出影响力,对勇者而言,那是一种动容和感召!

  我将韩素婷下山后写的诗摘句如下,看看一个女兵对此是怎样的心怀:

  都说这里/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可是她的生活/却如此清苦凄凉/都说这里/是人类的禁区/可是她的生命/却如此倔强顽强/都说青春/经不起岁月的沧桑/可是她的世界/却充满着灿烂的光芒……

  渐渐地,我对昆仑山含混的感知变得清晰起来,战友们一次次向昆仑山迈进,痛饮寂寞,不惜生命,应是源于昆仑山的情怀吧。记得有一年,一个从军校毕业的排长分配到昆仑山上,因为强烈的高原反应,一到岗位就殉职了,部队决定评为烈士,因为他有一颗昆仑心,自愿到高原戍守。军队作家卢一萍据此写了一个中篇小说,题目叫《光荣牺牲》,情透纸背,高物矗立,应该就是境界吧。

  我也坚持写作,曾经投给的大型文学刊物就叫《昆仑》,选稿极严,我一直未投中过。后来军区设了一个文艺奖,就叫昆仑文艺奖,我也未获得过。如此赋名,此间之难,无不折射昆仑是一种非凡的高度,不能轻易攀登。也许,从文艺到现实存在长长的距离,非恒力难以抵达,只能久久仰望。

  现在,居然这样抵近了,面对照片上的昆仑山和女人,常叹生存之累的我们还能说点什么。记得谭嗣同就义前作诗:去留肝胆两昆仑。这是说,一个人的心里应有昆仑,必须守望。

  (《解放军报》2016年04月14日 11版) 

责任编辑:宋莉